小豬耳朵動了動, 撿起那塊色澤詭異的石頭，聞了一聞，險些又嘔了出來。

不愧是巨強, 滿身酸菜味，看來他這次收獲頗豐。

這母子倆還跪著呢, 哭天搶地的, 控訴著肅齊, “大家夥兒來看看啊，這醜八怪先打了我兒子，我氣不過說了幾句, 他便也打了我！”

小豬對她顛倒是非的能力嘆為觀止，但小豬從不慣人臭毛病，擡腿就又要打人。

肅齊把她抱了起來，“不必氣惱，我早已習慣。”

他淡淡地看著這一對母子，一言不發，徑直走過。

那女人卻抱住了肅齊的腿，邊哭邊喊，“你打了人就想跑？沒門！今天你不給我了說法, 我們母子就跪死在這裏！”

街上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行人，見肅齊長得嚇人, 一雙眼睛被燒毀的眼皮沈沈壓著，再看女人聲淚俱下的樣子, 低聲議論著：“這不是墳地那塊的醜八怪嘛, 又出來嚇唬人了？嘖嘖，這次還動手打人，真是人醜多作怪。”

一個壯漢站了出來, 一把揪住肅齊的衣領，義憤填膺道：“你跟我去衙門！”

小豬聽見肅齊清冷的聲音說：“我並沒有碰她一分一厘，是她的兒子先拿石頭子丟我。”

男人又說：“人家好好的婦女和小孩，現在跪在地上，一個頭流了血，一個頭發散亂，你告訴我，人家母子這樣就是為了冤枉你？”

肅齊張了嘴又閉上，的確，他沒打人。

但他的豬打了。

他掏出身上最後幾個銅板，遞給女人。

肅齊在鎮子上因醜和窮知名，女人心知這也就是他最後的錢了，但轉念一想，肅齊還有一套房子，雖然靠近墳地不太吉利，但出租給外地人，也是一筆收入。

她站了起來，身後有鄉親們撐腰，她語氣不再淒然，“我一個大人便罷了，受到驚嚇休息一年半年就好，但我的孩子呢？他在學堂裏成績是很好的，你現在打了他的頭，他將來考不上功名，豈是你幾個銅板能彌補的？要我說，你家那破房子還算值幾個錢，賠給我！”

小豬腦子都快被氣炸了，她家那小孩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，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，還想要肅齊的房子？

肅齊的手按住了小豬的蹄子，據理力爭：“孩子受了傷，我有責任，我可以帶他去醫館，郎中收多少錢，我就給多少；但你要我的房子，那抱歉，我不會給你，你的孩子前程未必值那麽多錢。”

哪個母親能受得了別人說自己兒子不行？女人當即爆發，又哭又鬧。

街坊也無法相信醜陋高大的肅齊是無辜的，幾個不懂事的小孩被人攛掇著撿起石頭，砸向了他。

肅齊捂住小豬，自己被砸得血淋淋，街坊一看，喲呵，差不多扯平了，這才散去。

女人見狀，拉著肅齊去了醫館，看病錢都要肅齊來付。

但肅齊哪還有錢？還好之前在山上摘得藥草能賣上幾錠銀子，權當做他和熊孩的藥費了。

肅齊出來時候還好好的，沒成想，回來時包了滿頭的藥布。

小豬急得團團轉，她還沒被人這麽欺負過，真的窩火，她要不是怕暴露身份把人類嚇死，早就張嘴罵人了！

她雙腿抱在胸前，臉頰氣鼓鼓，在肅齊的眼中靈動非凡。

他猶豫了一下，皺皺巴巴的手放在她的頭頂，輕輕摩挲，“小豬仔，我知道你通人性，你剛才那樣為我出氣，是氣他們欺負我，對不？”

小豬扭過頭，不肯理他。

肅齊嘆息，“小豬仔，你願意聽聽我的過去嗎？”

小豬歪著頭，用一雙小豆眼看著他，肅齊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影子，溫柔笑了笑，“我父母曾是富甲一方的人物，父親威嚴，母親和藹，族人皆是勤勞勇敢。他們從沒想過掠奪別人什麽，只在自己的家園裏生活，但是……”

他聲音變得很低很低，“我們不欺負人家，人家卻盯上了我們。一幫馬匪惦記上了我家的萬貫家財，在一個很黑的夜裏，殺了我的父母，族人奮力抵抗，死的死，傷的傷。我家的總管先生，為了護住我，從來只讀書寫字的手也拿起刀劍反抗，卻不想激怒了馬匪，馬匪當著我和管家的面，一個個殺了我的族人。我痛心疾首，但我那時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，毫無辦法。”

他指著天上的彎月，“你看，那天的月亮也像今日這麽皎白，但地上的我家，卻流了滿地的血。我做了一個最後悔的決定，將家產盡數奉上，帶著剩餘的族人遷徙到窮荒之地。管家在路上餓死，把省下來的口糧給了我。”

“但那些馬匪沒有放過我們，為了掩蓋他們的罪行，非要將我們趕盡殺絕。一把大火燒毀了我們辛苦蓋起的房子，族人皆死，我也變成了這樣。”

小豬緊抿著唇，忍不住用蹄子握住了他的手。

肅齊低笑，“小豬仔，你說，我家做錯了什麽呢？只因占著一片還算肥沃的土地，就遭遇這樣的慘禍。我每天都後悔，如果我當時也拿起武器，結局會不會不一樣，也許那群馬匪正是看出我的軟弱，才會敢窮追千裏，斬草除根吧。可即便是經歷了這些，看著父母、管家、族人一個個因為我的懦弱而慘死，如今面對相同的境況，我還是一樣軟弱。”

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，在月色下，他的唇色泛著不正常的青白，“所以，小豬仔，謝謝你保護我，我應該反擊的時候害怕了，是你勇敢地站出來，維護了我的一點點尊嚴。”

小豬不能說話，就任他摸著自己的腦袋。

她從頭到尾只接觸了三個人類，第一個猥瑣下流，第二個奇醜無比，第三對蠻不講理。

她果然，不喜歡人間。

“小豬仔，你說，如果我當日反抗，勇敢起來，能保下我的族人嗎？我知道你聽得懂，你便點頭搖頭就是了。”

小豬遲疑，沒有表態。

肅齊見她不動，也不逼她，“罷了，你沒經歷過，不會懂的，我還是去做飯吧。”

小豬眨著眼睛，心裏回他，她怎麽沒經歷過？只是好像沒他這麽慘。

她也搞不懂這些是是非非、恩恩怨怨，她只想做好眼下的事情，盡快找到修行的方法，守護大人。

趁著他煮飯的功夫，小豬忙和石頭交流起來：“大石，我這幾日嘗了泔水，也被別豬打了，還差點被人類給吃了，我都是心甘情願的！怎麽我還是沒有頓悟？”

大石是個沈默的妖精，他仔細想了想，不確定地說：“如果在當豬方面實在找不到感覺，不如回到你上一世出生的地方？你說你是古神的神魂，那……或許你要重新做回古神。”

“我做了呀，我特地去除魔了呢！還被他們騙得差點墮魔了，啥也沒得到。”小豬懊惱。

大石也懵了，囁喏道：“屎難吃，錢難掙……”

龍王的錢他是別想拿走了。

肅齊出來，見小豬坐在地上，粉粉嫩嫩的，很是可愛，微微笑了笑，對她說：“小豬仔，你似乎很喜歡這塊石頭，我給你做成項鏈，如何？”

巨強又震了，“答應他，這是我修行的好機會！”

認識巨強才幾天，他就接二連三有修行的機會，小豬卻連個門道都摸不著。她撅嘴，也不回頭，把石頭給了肅齊。

肅齊給她盛了粥，自己拿起工具來，對著巨強敲敲打打。

“嘶……”他的手不慎受了傷。

幾滴血染紅了即將雕琢成型的巨強。

她盯著肅齊醜陋的臉看了又看，又湊到他的身邊嗅來嗅去，衣服被太陽曬過的暖洋洋味道混合著他身上的汗味，似乎沒什麽異常。

她原地起跳，撩開他的衣袖，只見發黑的手臂上，爬滿了燒傷留下的痕跡。

肅齊有些不自然地用衣服蓋住了手臂，聲音低落，“小豬仔，別看，會嚇到你。我自己都許多年不敢看了。”

小豬皺緊了眉頭，一個人渾身燒成這樣，還能做這麽精細的手工活？

她跟著田七學過五年醫理，自然知道嚴重燒傷過的手，是決計不可能如同常人般靈活的。

她一把奪過巨強，扭頭就跑。

肅齊追在後面喊：“小豬仔，你要去哪裏？我嚇到你了嗎？”

小豬拼命奔跑，肅齊對她很好，好到她不想問他是誰。

她卷曲的尾巴被人拽住，小豬目露兇光扭頭，看見了狼狽的肅齊。

她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滯，緊張地握緊了巨強。

“放開我。”她聲音幹澀地說。

肅齊沒有松手，只問她，“為何要走，陪著我不好嗎？”

小豬泚了牙，“不好！我只想陪著大人。”

肅齊鼻子裏發出一聲氣息，似是無可奈何，又帶著一點點希冀，“小豬仔，山神能給你的，我也能給你。你喜歡他？可惜，他和水神一樣，眼裏只有蒼生。”

提到水神，他的眼睛有掩藏不住的恨意，他松開手，黑氣繚繞間變換了模樣。

醜陋的肅齊不見了，玄服紅眸的魔王現身。

小豬驚恐地看著周遭的黑霧，掏出了金棍。

轟隆隆——

周圍地動山搖，小豬用身體護住巨強，為他擋住灼人的熱浪，再睜開眼，他們已經從星星鎮的墳場到了魔宮。

巨強只是一個小妖精，到了地宮，立即現了原形，趴在地上，被強大的魔威鎮壓，動彈不得。

“小豬，快跑，別管我！”他吐了口血，石身光澤愈發暗淡。

小豬知道，巨強在這裏再呆一會，就會失去生命，重新變回冷冰冰的普通石頭，千年修為都會交代在這裏。

小豬咬牙，看著面色淡淡的魔王說：“讓大石走，我隨你處置！”

魔王眼神輕蔑地瞟了一眼巨強，揮手把巨強送出魔宮，“你對那麽多妖精都好，為何偏偏對本王不理不睬？難道……”

他目光一變，“這就是女兒肖父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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